接班人
疼痛的光在珠江三角洲弥漫/广州,深圳,东莞,佛山/亿万打工者驮着生活的火车/修建通往新世纪的康庄大道 ——许立志《开往南方的火车》
我要踢开粘滞的土地/站立起来/发出旷世惊奇的呼喊 ——罗德远《黑蚂蚁》
“这是他在报纸上的处女作。”罗德远主编着一份叫做《打工诗人》的民间刊物。2011年的秋天,他收到了青年工人许立志寄来的诗歌。车间、搁浅的青春、流水线、站着入睡的身影,这些他都熟悉,二十年前,他从四川泸州的乡下来到惠州,在工厂清点货仓。
许立志1990年出生,高中毕业外出打工。2011年2月,进入深圳富士康,是流水线上的普工。进厂前,他的银行卡只剩了取不出来的99元。进厂后,1700元的试用期工资,对他无异于一笔财富。而工作,似乎没有那么可怕,第一天上班就是夜班,夜里八点到早上五点,流水线旁双手如飞,他发现时间过得真快,他想,虽然枯燥,但这样“无忧无恼也自得其乐”。
自得其乐的方式就是写诗。
诗歌发表一个月后,罗德远邀请他到惠州参加《打工诗人》创刊十周年聚会,作为年轻诗人的代表。
“他给我打电话,说请到假了,高兴得不得了。”那是罗德远和许立志唯一一次见面。这是一个身高175cm的年轻人,瘦,脸上有着青春痘。在会场,他腼腆地打招呼,随即淹没在越聚越多的打工诗人中。
当天晚上举行了诗歌朗诵会,这个全会场年纪最小的诗人用潮汕普通话朗诵顾城的诗,《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》。
彼时,正是深圳富士康“十三连跳”震惊世界的时候,许立志来自富士康,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。
一位与会者评论道,许立志写下的《车间,我的青春在此搁浅》,“已触及‘十三连跳’的深层原因”。而通过诗歌舒缓情感,人们看到了悲剧不会重演,“显然,这位90后青工的内心,实现了某种和解。”
在许立志身上,罗德远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。他不怀疑和解的可能。打工不易,底层多艰,他也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与自己的工厂宿命达成和解,以诗歌的方式。
1996年,28岁的罗德远依然在工厂清点着数以千计的电视机机壳。由于喜欢写诗,在打工诗人的圈子里,薄有名声。前半生的农村生活,让他的诗歌充满了乡土意象,他将打工者形容为“黑蚂蚁”:勤劳、卑微,忍耐而奉献。他也是这么做的,工作二十年,他没有请过一天假,春节要加班,他就主动报名。
他是这样一只黑蚂蚁。直到1996年的圣诞节。
“香港老板要搞圣诞晚会。车间主管和我说,你不是会写诗吗,你给我写一首。”工厂叫康惠电子,罗德远模仿《白杨礼赞》,写了《康惠礼赞》,晚会上得了二等奖,奖励一条毛毯。
一个月后,他从工人升为职员。
“人只要努力,真的会有回报的。”十八年后,成为广州增城区文体局办公室主任的罗德远坐在办公桌后说。这也是他的诗歌哲学,“没有完全的绝望,作为诗人,一定要给出希望。”
2011年,对于许立志,也是充满希望的一年。他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,参加了第一次诗会,还获得了他这一生中最光辉的称号——打工诗歌接班人。虽然这来得有些轻率,据写新闻稿的记者说,之所以这么称呼,是因为他最小,又写诗。
“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,那种自豪感和满足感是多少金钱都买不到的,旅程才刚刚开始。”一个月后,踌躇满志的许立志买下一本书,《写稿赚钱18技》。
2011年情人节,决心踏入工厂时,他曾有些失态,“谁他妈能断定以后一定怎样?命从来没有一定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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